不拉

需要我杀掉你吗②

涉把友也外套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放开了他。友也把手举起又放下,转了两圈,这种书上称为礼服的衣服他还是第一次穿,和常服不同的束缚感让他难受,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出发前往从来没有去过的首都,他就兴奋到能忽视一切。

距离涉把自己关在工坊已经过去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涉出了好几次门,每次回来都会给友也带不同的礼物,精致可口的点心、精巧的玩具、新出版的书籍以及必不可少的报纸。友也很喜欢看报纸,上面印刷的文字记录的都是他不知道的事,大至教会举办弥撒前惯例占整版的预告,小到有个乡下人进城时牛马乱窜撞翻摊位的花边新闻,他都会看,有时报纸里夹着广告海报——多是马戏团的,抱着猴子走钢丝的美丽女郎,在大象背上骑独轮车的小丑,这些形象在画上是多么鲜活,友也向涉许了愿,在下次涉回来时,他得到了独轮车作为礼物,可惜他到现在还不能掌控独轮车,仍是摔跤,反而是猴子比他先掌握了独轮车,友也的玩具,永远有动物们的一份。

对友也来说,首都就是一个充满了无数新奇事物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看到一切没见过的东西,但是涉从来没有带他去过首都,每次涉都是偷偷去,友也见到的只有礼物。但这次不一样了,涉亲口承诺要带他去首都,还展示了去首都时要给友也穿的礼服。友也到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涉坐在固定在天花板的秋千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友也,双手伸展,告诉他他们将于三日后启程前往首都。

“我们不仅会去首都,还要进入皇城!我们要去给那些贵人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皇城”,一个让友也联想到国王皇后,王子公主的词语。这些只在书上见过的人如今要变为现实,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友也缠着涉说了一晚的话。涉倚靠在床头,友也靠在涉的手臂上,眼睛没有离开过涉的脸。

“我们怎么去首都啊?”

“当天你就知道了。”

“能去马戏团吗?”

“要看马戏团有没有巡演安排,如果没有,回来后我也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们表演一番。”

“皇城里面有公主吗?她漂亮吗?”

“很遗憾,就我所知我们居住的国家的国王没有女儿。”

“那王子呢?”

“这个是有的。”

“我可以去街上逛吗?商店里什么都有吗?”

“当然可以,能在商店里见到什么,就要靠你自己的探索了。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会让鸽子和你一起去的,钱会提前给你。”涉握着友也的手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分房睡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张床聊天,以往讲故事时,涉都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确认友也睡着后就会离开。

友也最后也不知道自己问了多少问题,等他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睁眼看见的是涉的睡颜,紫色澄澈的眼眸被眼睑封存,平日里说个不停的嘴也陷入沉静,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平稳地起伏,银色的长发像流水一样在床上铺开,沉默地反射从窗帘缝隙中透进的光。

“原来涉也会睡觉啊。”友也在心里想,这个发现让他觉得魔女和人类的距离缩小了许多。洗漱完后,他看见涉还在睡,不免对自己昨晚一直缠着涉问东问西的行为产生了愧疚,悄悄地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友也想做些什么弥补自己昨晚的行为,想来想去,肚子叫了起来,这启发了他,“嗯,我去做个早餐吧,平时看涉很简单就做出来了。”

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房梁上的鸽子们,它们发出“咕咕”的叫声,友也向它们道早安,就走进了厨房。进入厨房时,友也听见了鸽子挥翅的声音。

涉走到厨房门口,见到灰头土脸的友也绕着灶台走来走去,死死地盯着灶洞,像是想用视线点燃火焰。涉开口问他:“你在做什么?”

友也没想到涉会出现,肩膀抖了一下,转过身说:“我想做早餐,但是我怎么都点不起火,我平时看你用眼睛扫一下灶台火就燃起来了,但是我做不到。”他越说头越低。

涉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放在友也头的两侧,让他抬起头看自己。“谢谢你,但是用火做饭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你想学,等从首都回来我可以教你。”

友也的眼睛亮了又暗,而涉的下一句话让他兴奋起来了。

“只是想体验扫一眼就能点起火,可以用这个。”一个方形小盒飞到涉手上,涉再把它交给友也。友也双手握住方盒,心里想着点火和点火的位置,眼睛看向灶台,过了两次呼吸的时间,灶洞里的柴燃烧起来,友也看着火,欣喜地想凑上去看,涉及时拉住了他。“火很危险。”

今天的早餐最后还是由涉制作,方盒被友也放在餐桌上,吃饭时他一只在偷瞄方盒。涉看入眼中,喝了口茶后告诉友也,这就是他们要带去首都的东西,也是涉在工坊一年的成果。

“设计构想来源于我早期的笔记,当时我的目的是给一个北部村落留下稳定的热源。很可惜当时没有做出来。”

看着用勺子喝汤的友也,涉眼前浮现的却是不知多久以前,跪在他面前的男女村民,以及被抱在村民怀里,用动物毛皮包裹的婴儿。村民和婴儿呼吸产生的白雾挡住了他们的表情,而涉呼出的白雾则挡住了一切回忆,那时他还是人类吗?涉突然发现他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成为魔女的了,如果他那时不是魔女,为什么没有帮上忙,如果他那时是魔女,为什么会有人向他说出去死以外的话。

“然后呢?”

有人挥散了白雾。

“你为什么没有做出来,是当时材料有限制吗?”

涉汇聚视线,看见的是友也充满好奇的眼睛。他将冒着白雾的茶推远了一点,继续刚才的话题。

“有很多原因吧,我也记不清了。我这两年发现这个设备可以轻量化,用途也可以拓展到让它的每一个人都体验到使用魔法的感觉,于是就尝试了改进它。”

“普通人也可以使用魔法吗?”

“你今天就做到了,感觉怎么样,有使用魔法的感觉吗?”

“有一点,但是我不知道使用魔法是什么感觉,所以很难说。”友也用手托着脸,努力地回忆今早自己的使用体验。

“说起来,”友也突然变了脸色,“首都里有教会的是吗?我看书里的魔女都被教会处置了,你去首都没有问题吗?”

涉忍不住笑了,为了压抑笑意,他喝了好几口茶。“没事的,现在的国王不喜欢教会,你看我都去过好几次首都了,要带着你去首都,我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一定会让你未来回忆起这段首都之旅时发出‘amazing’的感叹。”

涉的话让友也安心了,他确实是刚刚才想起教会这个魔女的天敌,不只是即将出发的旅行,连涉的前几次出行他也担心了起来,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友也的沉默让没有持续多久,“要谢谢国王的,谢谢他保护了你。”

虽然是涉建议友也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国王,但是涉看见友也抱着一个有半个友也那么高的柱状礼物时还是表达了一定的惊讶。虽然不是友也第一次包礼物——他以前有给涉送过礼物,但是这次的礼物形状实在太奇怪,包装用的纸被他弄得皱巴巴的,蝴蝶结打得有点松,但还能看。友也局促不安地看着涉,涉能猜到他想让自己帮他重新包装,但是又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份礼物究竟是什么,于是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又掀开,“我可以闭着眼睛包装礼物哦,你想见识一下吗?”像是为了让友也更加信服,涉的头发们像触须一样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友也将礼物交到涉手上,涉从接过那一刻开始就闭上了眼睛,拆除从蝴蝶结开始,友也一直不安地看着涉的眼睛,害怕他眼睛不小心睁开看见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但是涉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而且手上的事做得和他睁眼时一样好。友也看了一下礼物,旧的包装纸已经尽数拆除了,涉正在裁剪新的纸,为了让友也放心,包装时涉特意隔着纸触碰礼物。礼物很快就被包好,包装纸看起来就像原本就长在礼物上一样。再打上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涉睁开眼睛把礼物送还到友也的怀里,友也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抱在怀里,道谢后回房间准备明天去首都要带的东西了。

离出发就差一杯茶的时间了,友也坐在桌前,怎么也喝不下茶,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马车,可是没有马车,他要怎么去呢?他又不像涉一样会飞。

涉扣好手套上的系扣,从椅子上站起,马尾在空中划了条漂亮的弧线,友也这才发现涉今天把头发梳成了马尾,这不同寻常的打扮让他更紧张了。

但他很快就无暇紧张了。

“啊————”友也的惨叫从地面一直拉到高空,而他紧贴着的涉却发出了恶作剧得逞的欢快笑声。

出门后,友也没有见到马车,他正准备问时,涉把他抱了起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涉带着他直直冲向高空,友也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就连头上的呆毛都在颤抖,他一手紧紧抱着要送给国王的礼物,另一只手紧紧环住涉的脖子,脸埋进涉的胸口。涉的速度太快了,友也感觉自己头发都要被风吹掉了,露在外面的皮肤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感到风,甚至衣服都没有飘动,如同还在地上一般,他挣扎着把脸从涉的胸前抬起,向上看着涉的脸,只看见了涉得意的笑和他在风中飘扬的马尾和麻花辫。

友也气鼓鼓地把头埋回去了,大概是保护罩一样的东西吧,只是故意没有罩住他的头而已,友也想。涉很快停止了上升,转而慢慢向前移动,友也感觉到自己头发稳定下来后,试探性的睁了一只眼往外看,洁白的云掠过他的脸颊,这在地上无法触摸的造物让他好奇地睁开了两只眼睛,云从他们面前飘过,友也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飘动的云,涉把友也抱得更紧了,“你可以摸一下,我保证你不会掉下去。”

友也得了这保证,就松开了环着涉脖子那只手,试探性地伸出手放在云上,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在云中搅动手,只把云搅散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摸到。散成碎块的云绕在友也和涉身边,友也不死心,又捏散了最大的那块碎云,他不解地看向涉。涉维持着平时的笑容,四周的云突然都被吸向他们,涉用手指点了下云团,羊毛似的云团就变成了水。

“答案就是:云其实是气化的水。”

经过这个小插曲,友也对于自己在空中的害怕消了大半,他和涉继续赶往首都。在空中俯瞰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森林核心的巨树,从天上看时就认不出来了,友也平时和朋友们围着玩耍的湖泊现在看来还没有友也的指甲盖大。

森林很快就被甩在后面,涉和友也飞过一片绿色的丘陵,站在坡上吃草的绵羊群是地上的云,金黄的草堆是装点大地的花,湖水偷来天空装饰自己,房屋是一个个开了洞的小盒子,人是不停运动的小黑点。

友也已经在涉怀里转身,背靠着涉的正面,手搭在涉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上,看见人他很高兴,他从来没见过和他同一种族的同胞们,虽然在涉揭穿魔女身份之前他都觉得涉就是他的同族,哪怕现在也一样。他想央求涉降低一点,好让他看清这些人,但是又想到书里人们对魔女做的事,就没有说话了。

等友也能远远望见首都的城墙时,橘黄色早已将地平线晕染模糊,橙红的太阳收敛起白天的威力,在西边摇摇欲坠,天空也从浅蓝转为深蓝,深蓝与橘黄的交界是一条紫色的带,友也还是第一次在空中看黄昏,他拍拍涉的手臂。

“涉,你快看,天空是你眼睛的颜色。”他的语气像是发现了珍宝。

就在这黄昏的余阳中,涉带着友也降落到城堡的露台上,国王早已带着两列身裁高大的卫兵等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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